每个人选择听音乐的时候,或多或少都跟心境和情绪有关。每年初音乐软件生成的听歌盘点,我都会仔细浏览一遍,算是对自己过去一年的情绪做一个回顾和交代。有些在意料之中,那些旋律和歌词本就贯穿了我的生活。而有些则很是意外,我完全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喜欢,却在总结中真实地存在。
那是一个不知名的乐队一首不知名的歌,“热键被杀手”的《眼泪》。总结显示我去年一年完整播放了75次,在排行榜上位居第四,但我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它,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它的。这种意识与身体的不统一带来的矛盾感与背叛感,促使我想要一探究竟。于是,在萌动要做一个事关乐队的公众号,选择第一个采访对象时,我选择了“热键被杀手”(以下简称“热键”)。
在听了《眼泪》这首歌83次之后,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“热键”发送了邀请采访的邮件。反馈的速度很快,大概在发送两小时之后,就得到了“热键”愿意接受采访的回应。
人生就是一场与自己和世界不断冲突又和解的过程,与“热键”交集的时间,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。他们音乐里的反叛和细腻,接触过程中彼此认知的变化,以及这个行业折射出的种种,无不透着矛盾与冲突,却又总是能诡异地共存,显示出一种畸形的繁荣。
“热键”在4月22号发布了第一张全长专辑的第一首先行单曲《春望》,这个时间刚好卡在了采访与发稿的中间。我听歌很容易受到封面的影响,会把它的色彩和氛围带入到歌里。第一次听《春望》,总有一种充满矛盾的惬意感,封面和旋律一样是绿色的,的确充斥着春天的生机和惬意,但歌词却给我一种在希冀与无奈中挣扎的感觉。而这种感觉,恰好跟我采访后的感受如出一辙,于是化用《春望》的一句歌词作为这篇文章的标题,以填补我文字上的苍白。
“这本是花开的春天,你却什么都看不见”——你可以选择视而不见、选择任人蒙蔽、选择人云亦云,亦或你可以当是假花,空有色彩斑斓却无生命支撑:也可以当那些花是被催熟的,很快就会腐烂……
春望音乐:热键被杀手 - 春望
乐队最好的时代与“0收入”
重庆坚果livehouse的职员在微博上写道:全国很多城市的livehouse还在停业中,即使还在营业中的现场,演出也大范围的减少。房屋、物业、人力、能耗,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livehouse从业人员的身上,什么时候才能掀开那块巨石,只能蒙眼继续等待。
没有亲身经历,单独看这段话总有种疏离感,何况重庆在乐队这片浩瀚的星空下,算不上闪亮。而北京疆进酒把livehouse当做摄影棚出租这个消息,让我真实感受到这个行业的寒意。就在2019年,我还和朋友为了追乐队演出,凌晨两点临时决定坐早上六点的高铁,从上海出发去疆进酒看现场。20小时急速往返,疆进酒曾给我最沉醉和美好的记忆,现在的我已然不知当时哪儿来那么多精力,仅剩听闻此事的唏嘘和感叹。
这场席卷全球的疫情,对音乐演出行业带来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。据不完全统计,2020年1月到3月全国取消或延期的线下演出近20000场,直接票房损失超20亿元。2022年虽没有像2020年一样全面停摆,但截止3月底,全国取消或延期的场次约9000场,同比去年票房收入缩水了35%。
“热键”原定于今年的11场巡演,全都因为疫情取消或者延期了。“因为我们都是全职做乐队的,现场演出又是我们主要的收益来源,所以,到目前为止,我们今年一分钱收入都没有。”鼓手小尹这样告诉我们。
我以为这是乐队最糟糕的时候,而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”的“热键”却满怀希冀地认为,这算是乐队最好的时期之一。
“因为现在相较于以前,乐队赚钱更容易一些了。”在主唱韩佳辰眼里,他所经历过中国乐队最好的时期,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是2008年左右,那个时候北京诞生了很多优秀的乐队,包括他最喜欢的“哪吒”乐队。第二个阶段是2012年到2019年,那个时期按理说是乐队最不赚钱的时期,偏偏却是国内乐队蓬勃发展的时候。那时的乐队总有一种很纯粹的感觉,也许是没那么多功利的成分在里面,大家都更热爱音乐。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。
我能理解韩佳辰话里的现在。近几年随着流媒体的发展,以及国内各种乐队综艺的播放,“乐队”这一形式逐渐被更多的人所接受与喜爱,愿意到现场去感受乐队魅力的人越来越多,livehouse甚至成为了网红打卡点。虽然这种现象,尤其在滚圈粉丝里饱受诟病,但不管是对于音乐人还是对于这个行业,更多人关注自然是一件好事。先不说应该每个音乐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,就算谈艺术谈独立,也得在吃得饱饭的前提下去谈。
但这个“现在”应该没有包含这场疫情的存在。这本是乐队的夏天,最好的时代,一个我们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单且逐渐习惯买单的时代。只是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,打乱了很多人的规划,也阻断了很多人的筑梦之路。
超一流的理想与三流的现实
理想是一件很神圣也很沉重的事情,它可以让很多筚路蓝缕、举步维艰的人得以负重前行,也可以让不切实际、眼高手低的人得以粉饰自身,世事总是这么具有两面性。我有时候觉得理想这种东西挺难自洽的,它美好得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去追求,却把随之而来的沉重留给关心和爱护你的人。
如果把乐队按1、2、3的层级划分,让“热键”去界定自己的位置,韩佳辰直言“热键”只能算是三流。三流的意思是,靠之所得维持生活之余,勉强还能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行,“甚至不如一个正常上班族”。而疫情之下颗粒无收,这份勉强就显得更为难了些。
“这个维持生活,包括父母和家庭吗?”面对这个问题,“热键”成员们有了短暂沉默。他们都还没有成家,但父母却是逃不开的责任。“不包括!做乐队的收入目前只够维持我们自身的生活。”韩佳辰率先打破沉默。一如天底下的父母都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孩子,每个孩子也都想自己能承担起家庭的风雨,让父母少一些操劳。这或许是他们沉默的原因。
做乐队,在传统父母的认知里,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正经职业,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按部就班、朝九晚五,鼓手小尹对此有更深的体会。在学校的时候,小尹爸爸很支持她做乐队,而当她真的走上这条道路,毕业后却又一直催促她找工作,父女俩为此有过一段时间的冷战。
“人生只能活一次,按部就班是一种选择,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选择,我更愿意选择后者。”小尹不想自己后悔。但也由衷希望,当有一天父亲和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,可以骄傲且坦然地说:她在做乐队并以此为生!
一件事情让人处境艰难却还要选择坚持,除了热爱本身,似乎很难再找到其他合适的词。但,当你所热爱的所追逐的,不足以支撑成为赖以谋生的手段,还有几人能够坚持?逐梦这条路本就是孤独的,注定只属于勇者。从这方面来说,乐队的成员都是幸运的,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有同行者,只是每个人走的远近不同而已。
“热键”无疑是勇敢的,他们最终选择了坚持,父母也都选择了支持,虽然中途有成员掉队有过阵痛。在他们看来,热爱的事情不能让自己赖以为生,可能是因为还不够热爱,做得不够好,与其抱怨还不如找自身的原因。“我们做乐队的目的和动机并不是为了生活能够变好,反之自己的生活困难也不是因为做乐队。虽然我们目前只能算是一支三流乐队,但我们相信,我们未来会成为一支超一流的乐队。”
超一流,显然是“热键”的理想,而且目前看起来有点不切实际,但我由衷希望某一天它能实现。在流媒体蓬勃发展的当下,资本的介入让整个乐坛急功近利之心日重,有追求的人已经太少,有良心的唱片公司就更少了。我和热键一样,都很感谢兵马司唱片。“因为有他们的签约兜底,我们才能在音乐这条道路上轻装上阵,更专注于创作。”
“对自己做的音乐,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喜欢这些歌的人,但我对它们的满意度只有65%。”我很庆幸“热键”对自身的现实,能够有清晰的认知,这或许能成为他们走得更坚实的基础。
只是,这一路还有多远?又有多少艰辛?
年轻的我们与过时的“热键”
有些时候,成就一些事情,可能真的跟自身没有关系,更重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。
我一直有个困惑,国内流媒体的盛行、资本介入后的繁荣、版权付费意识的增强,这本是音乐人最好的时候,为何仅仅一场疫情就让这么多人风雨飘摇?原来,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,资本永远是资本。它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只知道掠食,从来不会大发善心。
虽然对音乐人版权收益很低早有耳闻,但一直不知道低到什么程度。以国内网易云音乐平台为例,平台要分走50%,“中间商”(词曲版权管理商、唱片公司等)和词曲创作者一起分剩下的50%。大部分情况下,创作者能拿到手的仅有5%-8%。也就是说,在网易云三千万次播放量的歌曲,创作者个人收益仅为700多元。虽然不同的乐队、公司有不同的分成比例,但如果不是爆款歌或当红歌手,真指望不上通过流媒体赚版权费。
这种付出与回报的不对等,导致很多乐队直接把自己的歌连着版权一起卖出去,赚一次性快钱。资本看到了其中的利益,便开始介入其中,大势收购或恶意打压收购,还有乐队涉足其中,帮着资本一起鼓吹。
“近两年,有一大批的乐队涌现出来,他们受到的音乐影响和我们有着很大的不同。给我的感觉就是,明明我们刚大学毕业没有多久,但我们已经算是比较过时的乐队了。但是,如果这批新的乐队,受到的是那些帮资本宣传的乐队的影响,会变成什么样?”韩佳辰没敢继续往下说。
或许就没人再创作了,或许创作的通路就此断绝了。长此以往,所有人都会变得越来越看重利益,从而越来越不勇敢,越来越甘于现状。没敢继续说下去,是因为也许他们当时真的需要那笔钱,而不是信息的断层和意识的缺失。
天下霸唱在2006年以10万元卖出了《鬼吹灯》前四部作品的版权,2007年又以一两百万卖出后四部,曾引起轩然大波。在当时看来一两百万数额不小,但后续《鬼吹灯》创造的巨额收益,却和他这个原作者边儿都不沾。更重要的是,天下霸唱再也不能继续使用“鬼吹灯”进行创作。
现在,会大范围巡演的乐队越来越少了,近乎所有乐队都选择比较热门的几个城市进行演出。个中原因不言而喻,因为大城市票房更有保障。
“我感觉很多乐队没有原来勇敢了,在我才开始接触音乐的时候,乐队都觉得巡演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。当时那些乐队的巡演挺猛挺狠的,而且大家巡演的条件都不是太好,也不怎么赚钱。我觉得乐队到各个地方的livehouse演出,本来是一种和歌迷沟通交流以及展示自己的方式,在以利益为首要条件下去办巡演,就会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变得很局限,失去原本的意义。”韩佳辰的语气里有惋惜也有痛心。
热键被杀手乐队成员素描
(贝斯手因工作原因未能参与采访)
鼓手小尹:一直说自己不够勇敢,却敢于去尝试直面自我。
吉他手小草:不善言辞,但对自己和未来有着清晰认知。
主唱韩佳辰:善于观察和思考,勇于表达,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。
Q:最喜欢的乐队
小 尹:国内最喜欢两个乐队:海朋森和推骨牌的人。
小 草:P.K.14
韩佳辰:哪吒
Q:自我认知
小 尹:最大的短板是自己的技术问题
小 草:对乐器的表达和音乐的感知还不足
韩佳辰:音乐是由一个坚硬的内核和一个漂亮的外壳共同组成的,内核只要是个人都可以完成,但是漂亮的外壳需要丰富的音乐知识和技巧才能包装完成。感觉自己这方面还有所不足。
Q:作品认知
韩佳辰:词曲都是我完成的,编曲是我们一起完成的。自己对自己音乐的满意度及格加百分之五,虽然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这些歌的人。
Q:乐队最大的感受
全体:组成乐队七年的时间里,其实可以用平庸来形容,每天都在做该做的事情。中途换了贝斯手,换成员是感觉最痛苦的时候,但是之后却会让我们变得更团结。
Q:对未来的寄语
小 尹:希望自己以后能够变得更勇敢。
小 草:希望自己音乐的感知和乐器的情绪表达能够更进一步。
韩佳辰:希望能够进一步提升自己的音乐技巧,有时间的时候会多学习一些别的乐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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